2012年2月19日星期日

日本人讲述的李梅火烧东京

东京的居民首次在天上看到B-29”超级堡垒”轰炸机那天,是1944年11月1日。那天,一架B-29轰炸机在35000英尺(10668米)高空上单独飞行,远远躲在地面高射炮火和日本战斗机的攻击范围之外。这架轰炸机没有投下什么炸弹。这只不过是一次侦察任务。
到了11月底,更多的带着炸弹的B-29”超级堡垒”轰炸机飞来了,它们躲在高空飞行,以免受到日本战斗机的攻击。虽然高海拔保护了这些轰炸机的安全,但是也降低了轰炸机的投弹精度和损伤效果。为了纠正这一缺陷,新上任的美国轰炸机司令部司令官柯蒂斯•李梅少将下令改变战术。轰炸机将在夜间进行,降低飞行空度,混合使用高爆弹和燃烧弹。其目的是把日本城市里占主体的密密麻麻的木制房屋和建筑物,变成一片熊熊火海,最终形成最具有破坏力的武器 -火暴(firestorm)。盟军第一次遇到火暴现象,是在1943年8月,英国轰炸德国城市汉堡。夜袭点燃的无数小火灾,很快聚合成了一个失控的大规模火焰,火团温度如此之高,使得它产生了稳定的自我维持能力,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大火把周边空气里的氧气用光了,令无数没被炸死烧死的人,因为缺氧窒息而死。李梅司令官希望使用这种力量把日本的城市荑为平地。东京不幸成了李梅的首选。
一次成功的燃烧弹空袭需要的理想天气,包括干燥的空气和大风。天气报告预测,1945年3月9-10日晚上,东京具备这些条件。 一支由334架 B-29组成的轰炸机群出动了,飞机没有携带自卫用的机枪与弹药,以便能够携带更多的燃烧弹。天刚刚黑,带路的轰炸机就抵达了东京上空,跟在后边的天火死亡大游行一直持续到天亮。最初的大火,从150英里远的地方都可以看到。大火的后果是毁灭性的:近17平方英里的城市化为灰烬。估计死亡人数的范围在80,000到200,000之间,比六个月后在广岛或长崎投掷的原子弹,杀死的人数还多。
“他们播撒了漫天大火。”
罗伯特•格林是一名法国记者,1938年派驻日本。欧洲战争爆发后,尤其是在日本偷袭珍珠港后,他被困留在日本,直到1946年才回到法国。他出版了一本书,讲述他的经验。1945年3月9日晚上他正在东京。潮湿寒冷的冬天天气发生了喜人的变化,那天晚上海上刮来了和煦的春风。伴随着第一架B-29到来而响起的空袭警报声刺破宁静的夜晚,让我们读一下他的故事:
美国人播洒了一场漫天大火。黑暗中到处是阵阵火光闪过,像圣诞节树点燃了挂着的装饰品,火焰冲天,火球随后像花束一样,带着锯齿形火焰呼啸着落回地面。空袭开始后约15分钟,大火引起了大风,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风风火火,一起扑向密密麻麻的木头房子构成的东京市区。
这一次我的运气很好,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美国人的规划的好,我住的那个街区幸免于遭到直接攻击。市中心附近的各个街区上空,火光明亮,烈焰冲天,这座炼狱显然是一波接一波的地毯式轰炸造成的。在明亮的火光照耀下,夜空中漫天飞行的B-29清晰可见。人们第一次看到它们飞得这么低。B-29长长的,闪闪发光的翅膀,看上去像刀片一样锋利。飞机在城市上空升起的一股股浓黑的烟柱里穿行,时隐时现,人们可以看到,机身上一阵阵反射着地面上的火光,像金碧辉煌的教堂屋顶一样闪亮。防空探照灯的光柱,从地平线一边扫到另一边,偶而照到机身上,B-29就像蓝色的流星一样闪闪发光。这些在黑色,金黄色和兰色之间变化莫测的飞机的剪影,在漆黑的夜空里滑翔,若明若暗,渐行渐远。在这样的空袭下,人们盲目地拥挤到地下室躲藏,许多人是在没搞明白情况之前,就被活活烤死的。所有住在我的花园附近的日本人,都跑出来观火,面对这个宏伟的,几乎戏剧性的场面,口中发出一阵阵钦佩的呼声,这就是典型的日本人。
炸弹的落点越来越远,到了山坡那边,超出了我的视野。但风依然很猛烈,燃烧着的碎片开始从天空落下来。空气中充满了活崩乱跳的火花,然后是燃烧的木块和碎纸,不久就开始降下火雨。人们争先恐后地从露台跳到花园里,围着房子周围察看是否有火灾发生,扑灭任何燃烧着的火种。远处的城市火炬冲天,火团时起时落,隆隆的爆炸声不断。有时可能是大火点燃了某种易燃液体,火团爆炸,看起来像燃烧的头发。各处的防空高射炮火,送出一串串红点红线,点缀着天空。但防空炮火对于以松散队形飞行的硕大的B-29基本无效。轰炸间隔时,天空上的飞机暂时消失了。但播音员在无线电里嘶哑而仍然有信心的声音,预报着下一波轰炸即将来临,很快,可怕的圣灵就再次降临下来。附近的火焰玫瑰,很难说有多远,向我住的山坡靠近。我可以看到,风卷着火焰在对面的屋顶上扭曲飞舞,黑色的碎块风暴在我眼前飞旋疾驰。
“比地狱还热。”
轰炸机群的主要目标是城市周边的工业区,日本的军火工业工厂,码头和为其提供人力的工人居住区。这些工业区环绕着东京湾区,密集的木房子密密麻麻地排列在蜿蜒的街道两旁,为点燃一场完美的火风暴,准备好了所有必要的燃料。
午夜时分,第一波超级堡垒先飞来,投下了数百只被称为 “莫洛托夫花篮”的集束燃烧瓶,以四五堆大火标示出了目标区。跟着飞来的第二波飞机,飞得很低,在这片地区上空盘旋着纵横交错地飞来飞去,留下一个更大的火环。很快,其他波次的B-29飞来了,它们把燃烧弹往标记好的圈子内扔。大火熊熊,地狱里也不可能有这么热。
炸弹落下时,居民们英勇地坚守岗位,忠实地执行各自为战的命令。但是,B-29投下成千上万颗凝固汽油弹,每颗重达6.6磅,有时一座房子可能挨十几颗凝固汽油弹,一时间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东京的居民们怎么可能扑灭这样的燎原大火呢?当凝固汽油弹落地以后,瓶子里泼洒出带火焰的液体,像舞蹈着的火神,蹦蹦跳跳地沿着屋顶到处流窜,所到之处,点燃一切可燃物体,留下一片火海。这种液体是凝固汽油弹的第一个版本。
那些成千上万的东京的业余消防员们,试图尽量靠近汽油弹,以手里拿的微弱的手摇水泵,湿垫子和沙子,扑灭火焰。他们的努力只是杯水车薪,徒劳无用。从坍塌的屋顶落下来的凝固汽油弹,在几分钟之内,让这些木材和纸张建造的房子起火燃烧,像从内部点燃的纸灯笼。飓风般猛烈的风,吸卷着巨大的火块,把燃烧的木板送上天空,这些火块落下以后,点燃它们遇到的一切人和任何物体。火焰会从远处成片燃烧的房屋那里,以森林火灾的速度,突然跳到你的近旁。着火的家庭尖叫着逃离他们的房屋,有时女性成员先带着儿童和细软离开,留下老爷们断后。可是已经太晚了:火圈已经封闭了所有的街道。迟早圈里的每个人都会命丧火场。
在那里,无奈的警察和消防队员试图帮助逃难的人群,引导他们走向被较早的大火烧过的地方,那里有时会烧出一条逃生的通道。大部分消防拴的水管里水少而压力又低,偏巧赶上一个好使的消防拴,消防员就把逃难的人群浇得湿透,以便让他们能安全地逃过火焰障碍区。在其他地方,人们逃难以前,先把自己浸泡在房前的水桶里再离开。东京的街道上,到处是密集的缠结在一起的电话线和无轨电车架空线以及许多电线杆子,挡住了逃难的人群,他们必须翻过这些障碍。浓烟和热风是这么热,灼烧着人们的肺,人们挣扎着,一旦停下来,就会起火爆燃,变成一个火人。火热的空气吹倒向地面,逃难的人经常从脚开始燃烧,男子的绑腿,妇女的长裤先起火,然后再点燃他们身上的衣服。
政府建议的平民们在空袭时应该穿的服装,包括头上肩膀上戴很厚的盖头,据说当炸弹爆炸时,这东西能保护住耳朵。但数月以来,东京挨得大多是火烧。如果火不是从脚下着起来的,飞舞的火花,也可以点燃这些盖头,从头上往下烧。日本老娘们按照日本风俗通常把婴儿绑在自己背上,等到发现婴儿襁褓起火了,已经为时已晚。难民带着自己细软挤在很少几个安全的地方,比如十字路口,花园和公园,他们的包裹起火甚至快于身上服装的起火,于是,火从人群里往外面烧。
数百人放弃了逃跑的试图,带或不带细软,爬进防空洞里。 空袭后,人们发现数百具烧焦的尸体。在住房空间稀缺的穷人地区,整个家庭死在他们的木屋底下的家庭防空洞里,房子垮了,在他们上边烧,他们在洞里活活烤死。
大火之后的东京
大火前锋进展神速,警方经常没有时间让受到大火威胁的街区居民,在逃生道路还没有被封死以前撤离。大风携带着燃烧的碎片,从很远的地方,向意想不到的地方播撒着新的火种。在城市的另一半,消防员试图赶来帮助灭火,或者守住自己的外围防线,但他们无法进入火场,只能跟着风,在大火周围打转,他们的努力徒劳无功,或者是一切已经被焚烧过一遍了。同样恐怖的的事情,在1923年那场城市大火灾里曾经发生过:多处漩涡形的大火带着大风,像巨大的白炽灯一般炙热的火焰,打着旋涡上升,吞噬着整幢房屋,巨大的漩涡火把城市夷为平地。
在有运河的地方,人们跳入水中,在浅水的地方,人们站着,半个身子埋没在有毒的淤泥里,嘴巴露在水面以上。后来发现的数百人就是以这种姿势死亡的,他们没有被淹死,而是被炙热的空气和烟雾窒息而死。在其他地方,水被大火烧得很热,一些倒霉的游泳者被活活地煮死了。有些运河直接流进墨田河,潮涨时,人们蜷缩着淹死在河里。在浅草和本庄,人们挤在桥梁上,但钢制成桥跨,被大火逐渐加热;人们无法抱住炙热的桥栏杆,终于松手落入水中,被水流卷走。数千人拥挤在隅田川两岸的公园和花园里。由于恐慌,一批又一批新来的难民挤上狭长的堤坝上,前面的人挡不住,被推下河; 整排的人墙尖叫着,倒塌下去,消失在深水里。后来,人们在隅田川河口捞起了数千具溺水者的尸体。
警报器一直响到凌晨5时左右,在没有遭到袭击的城市的这一半,人们仍然在工作;而在另一半,大火烧了十二个小时。有人在3月11日视察了现场。他回来告诉我说,最可怕的是他无法骑自行车通过,每骑两英尺路,他就必须下车,绕过大街小巷里横七竖八躺着的无数的尸体。那天的微风,吹过化为灰烬的尸体,骨灰像沙子一样飞扬。在许多地段,成堆焚化的尸体阻断了交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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